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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4/4页)
你回应的是谁? 策天凤的眼睛转向他,瞳色被阳光照得极淡,毫无情绪。 毫无意义的问题。 向我祈愿的人会付出代价。 礼乐奏起的时刻,上官鸿信朝天跪拜行礼。他身后是乌压压的羽国臣民。霓裳披着斗篷,同跪在高台下,双掌合十,深深祈祷。 只要皇兄如愿、羽国平安,信女愿付出一切。 九天之上的凤凰听到他们的呼唤,几乎发生在同时。先一步许愿的人要付出代价,作为回报,策天凤将实现她的心愿。 策天凤不愿把话说得太透,重复香室里的蹉跎。 2 他说:你是唯一的例外。 上官鸿信紧抓杯盏的手指在颤抖。 因为霓裳帮我付出了代价,所以我可以对你尽情地许愿。 二十年过去了,事情越发变得荒谬。他望向策天凤,眼尾的每一道纹路都能挤出恨意。策天凤静静坐着,他那么平静,而上官鸿信那么痛苦地挣扎。 深殿里有风流动,穿过一道不深不浅的缝隙,发出空谷般幽邃的呼啸。那呼啸是沉寂的,消弭的,很快便到了底。但有没有落地,谁也说不清。 策天凤说:我想选的人是你。 我意已决。 ——《祭书·手札》无名氏留笔 别这样说。 这让一切都更可笑了。 2 上官鸿信放下杯盏,不轻不重,只是闷响。 老师,你很擅长让我痛苦。怎么样,这会让你觉得好一些吗?看到我跟你一样寻不到出口,会不会有解脱之感?你制造我的伤口,然后每日撕开一点点,持之以恒地提醒我,我的失败。你喜欢我的绝望么?我可以给你更多。或许你可以试着珍惜,毕竟,你享受的时间不会太久。 谎言,并无必要。 策天凤予此回答,话语中的寒意凝成冰凌,在燥热暑气里彼此相击。初时听起来十分震慑,但对于听过二十年的上官鸿信来说,他只听到最后的融化。语言可以是利刃,但它伤不了聋子和死人。不巧上官鸿信死期将至,被渺茫的预言一装饰,再深的疼痛也显得朦胧。往日没有归处的隐痛忽然间有了去向,一齐奔向没有光影的沉默中。 你笑什么。策天凤说。 上官鸿信微微一愣。 我笑了吗? 释然的神情从他脸上散去,快得没有踪迹。策天凤用眼睛抓住了端倪,却没有证据来证明。 也许我想死。上官鸿信说。我之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老师,你知道我总是很舍不得你。 2 他深深看进策天凤的眼睛里,眸中一潭纯粹的金。 可是现在,我好像一点也不留恋了。 再多说几句吧。上官鸿信说。 把从前的事全部告诉我,再一次,重温我的愚蠢,让我知道我错得是多么离谱。让我悔恨,让我痛苦,让我知道一切无法挽回,再告诉我,你本来想选的人是我。 说啊。 他握住策天凤的手,细致地用掌心包裹。凡人的体温慢慢焐热皮肤,策天凤插翅难逃。 再多说几遍。 让我再绝望一点。 让我再恨你一些。 我很慷慨,你可以尽情享受我最后的时间。 2 因为等我死后。 你再也不能cao纵我的喜怒。 如此强大的你,有不能做到的事情。 比如,让死人复活。 策天凤面色无波,说道:你太高看自己了。 上官鸿信有欲笑的冲动,这次他确确实实笑出声来。既不凄惶,也不苍凉,仅是平常的一笑。春风秋月,冬雪夏蝉,遇到了,便那么平常的一笑。 到现在我才知道,有个终点是件很安心的事。今生的一切就此终结,干干净净。难怪霓裳走时那么干脆。我的小妹在闭眼的那一刻就离开了,不再跟我有关。是我还没有停止思念,我记忆中存在的影子。 那你呢。他看向策天凤。我死之后,你会如何? 花费二十年培养一段深刻的恨意,却是一场徒劳无功的轮回。 老师,我都为你可悲。 2 呼啸的风声变大了,似乎就在耳边,长长地吹去,叹息缓慢得没有止境。华丽的宫室在摇晃,地基崩解于泥土之下,木梁颤落着木屑,一座危房岌岌可危。策天凤盯着桌边一缕遗漏的光影,杯盏发着一层莹润光泽,茶汤像是装在水晶杯里,极均匀地呈现出明暗的过渡。一千年了,同样的日光照耀下来,人间几度变幻。他惯看了的沧海桑田。 策天凤忽而生出种残酷愿望,希望这世界随渐近风声崩塌毁灭。断绝疑问,毁去意义,就如上官鸿信所说的,终点。 他低头忖思,上官鸿信已起身走入东阁,再出来时已换了常服。卸下帝王威仪,岁月的痕迹便难以忽视。策天凤刚遇见他时,上官鸿信只是个未长成的少年。 难得闲心,陪我去外面走走吧。上官鸿信伸出手,他掌心杂乱无章的纹路不复有年少时的清晰脉络。他的命早已乱了,在凤凰降世的瞬间。从此他命不由己,亦不由天。 策天凤握住他的手,上官鸿信很自然地抓紧了,耐心地等他走过去。 一模一样的神情。 那一天,策天凤收回双翼,落在高台上时,上官鸿信便是这副表情。在庞然的跪拜与祈祷声中,他始终带有迷茫的神色。他没有跪下,也不曾言语,诧异于凤凰当真降临,又仿佛对这一结果充满自信。 第一次,平视而非仰望。 但他不是许愿的人。 一错至今。 2 策天凤跟着上官鸿信走出偏殿,外面的光线很刺眼。颜色被剥去一层,俱是冷淡的白光,但感受起来是炽热的。凡人的身体受外界影响,上官鸿信的手心逐渐变热。奇怪吧,身为满身火羽的凤凰,他竟能从一个人的手心里感受温度。 上官鸿信信步闲游,停在一棵梧桐木前。策天凤抬眼一望,梧桐木长得茂盛,但并不算高大。 这是你出现时栽种的。 二十年,快长成大树了。 林苑里那么多树木,我一一问过你,有没有哪一棵得以栖息。你从来没有回答过。 那么这一棵呢? 它是为你存在的。 没有比这更纯粹的意义了吧。 我不愿。策天凤说。 凤凰未必要栖息梧桐。 2 诉说意义,本就没有意义。 何况,二十年的存在值得一提吗?策天凤反问道。 上官鸿信哑然。 的确,对凤凰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二十年。一个凡人用半生的光景去陪伴神灵,最终只会落得寂寞的下场。 恨意翻起,又压抑地伏下去。来来回回,上官鸿信只觉得厌烦。他始终杀不了策天凤,翻涌的情绪毫无意义。 他是恨他,但不是从一开始就恨他。 为羽国唤来凤凰是错吗?霓裳为他许愿是错吗?凤凰降世是错吗?没有人做错啊。这些看上去都是很好的事情,只是……出了一点差错。 比如凤鸣之祭本是诸侯们杀死上官鸿信的设计,霓裳在错误的时间许下愿望,凤凰在沉默数百年之后,竟然回应了呼唤。 这些差错累加起来,酝酿成噩梦。某年某日,它叩入上官鸿信的梦境。好梦做了十年,还不够久吗?策天凤大概也觉得他十分贪心。所以梦醒时分,毫无怜悯。 老师。上官鸿信低低唤他。 2 策天凤漠然回头。 上官鸿信站在疏密树影之下,衣袂上光点错落。盛夏与蝉鸣美化了他,因而看起来也有不舍。 我的梦醒了。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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