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残忍月光 (第2/2页)

于下定决心敲了敲门。他脊背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有些紧张地等待了片刻，却并未有人应。

    是在洗澡吗？还是……又出什么意外了？钱璨心生害怕，这样的情况他见过太多次了，以至于每每事受阻碍，总会本能地会揣测不好的情形。

    还是推门进去看一眼吧。钱璨心知程澄并不会对自己之前的失礼生气。认识那么久，他几乎从未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但即便如此，他也对即将的会面提前感到了不安，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摩挲了片刻，才下定决心按了下去。

    门没有锁，钱璨很轻易地打开了门，走廊里顶灯鹅黄色的暖光顺着门缝倾泻而进，分担了一小片区域的照明。房间里视线昏暗，只床头一盏小小的睡眠灯点着，但也有些不太明亮了，许是它的主人疏于为它充电的缘故。他视线从床上扫过，发现程澄并不在此处，又找寻了良久，才在露台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程澄光露在外面的脚，他抱着膝盖坐着，整个人都好似融在了毛茸的坐背里。太暗了，他脸又微微偏向窗外，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钱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四下都是漆黑的，只夜幕挂着一轮圆圆的黄月和远处高楼点点的灯火，构成了他眼眸中唯一称得上绚丽的光景。

    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吗。钱璨想起前几天刚搬来这里时，程澄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毛茸茸的沙发椅，在房间里构思了良久，才将其放在了如今的最佳观景处，但很多次来时都发现他蜷在里面将就着姿势睡着了，被惊醒时也只是惺忪着睡眼，全然不记得陷入昏睡前自己在欣赏什么景色。

    他那时精神已经不大好了，想睡时辗转许久无法入睡，平日却无故萌发许多睡意。钱璨却天真地只当他是倒时差，如今想起，悔上心头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橙子，你睡着了吗？”钱璨轻声开口道，却没想程澄像是突然被惊了一般打了个颤，猝然转过头来，反吓了他一跳，“你……你醒着呀，我刚刚敲门没人应，想着……想着看你睡了没有……怕你……”

    “抱歉，刚刚在发呆，没听清敲门。”程澄扯开身上裹着的毯子，冷意令他清醒了些，转而歉意地冲钱璨笑了笑，“我还没有睡呢，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发出请求后他许久都没有动作，钱璨嗫嚅着开口，“橙子……？”

    “当然可以啦。”回过神来的程澄起身朝他走来，赤裸着的脚和木质地面接触，发出黏连的声响。借着走廊涌进的光，钱璨这才能看清他的脸庞，仍是清浅地笑着的，却依旧让人捉摸不透所思所想，“不过我还不太困呢……”

    “没关系的！”钱璨立即把被子和枕头扔到他床上，生怕晚一秒他就要反悔了，“我们可以聊聊天嘛，正好……正好我也睡不着。”

    但铺好床铺躺好后，两人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程澄意识已经处于疲乏的边缘了，可还是丝毫没有困意，闭上眼全是办公室里梁辰接月饼时颤抖的手，以及晚饭后钱璨得知他病情时的愤怒与慌张。

    在他正思索着要不要开口缓和一下这紧张的气氛时，却突然听到身旁人难以抑制的、像是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的一声低低的啜泣，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个呼吸都清晰可闻的方寸之地却格外扎耳。

    “小璨……别哭了。”程澄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话一出口，身旁的人却哭得更凶了，呜咽和泪水连同他过分温热的怀抱向他一同袭来，将他圈在怀里：“橙子呜呜呜……对不起，我不该……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已经够难受了……对不起……”

    程澄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比自己高大很多、此刻却窝在自己怀中哭得肝肠寸断的人，于是只能笨拙地拍着他的后背，语气轻柔，像是在哄一个爱哭闹的孩子：“我没有怪你的，不要难过啦。”

    “我不想你生病的……你说你得了……白血病……我的心都要死掉了……你已经那么……那么苦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呢……橙子，我宁愿是我……我宁愿替你去……”钱璨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却被程澄一把推离了怀抱，愠怒道：“不许胡说八道！”

    “橙子……”钱璨眼中闪起渺茫的光亮，握住程澄的肩膀轻晃了晃，“我们明天……明天就去医院，我们好好治，肯定能治好的，一定会的！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小璨……”程澄抬手拭去他眼角仍挂着的泪珠，视线悬在湿润的指尖顿了顿，又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走了那么久……不是为了到这里就停下的……”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放弃的了，我甚至可以为此放弃我的生命。

    “我坚持了那么久……”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我甚至……又回到了那个魔窟里……得了场病而已，再难都已经过来了，我怎么可以……”

    “你会死掉的……”钱璨试图唤起他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生的欲望，“梁医生……你和他……你见到他了吗？他……”

    “见了的。”程澄面上无谓地笑了笑，却难得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忍再听下去，“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不过我回国免不了和他接触，他知道我回来是迟早的事情。”

    “我以为看见他，我或许就会沉溺在过去的甜蜜里，不再想报仇了的。”他笑起时眼睛弯弯的，面上是如水的温柔，可这沉静的水中却倒映着其中晦暗的波涌，“可却并没有。”

    “我一看见他，就想起实在有太多人要恨了，该怎么办呢？”

    “那就一个个杀掉好了，用我的手。”

    钱璨闭着眼睛，感觉心快跳出胸腔了，却迟迟不敢睁眼，生怕对上他澄澈的眼眸，明明是那样充满杀意的狠话，他该害怕才对，可心里却只有无尽的悲悯，默默希望这次一定要得偿所求。

    良久，久到程澄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于是抬手轻轻地为他掖了掖被角。黑暗中钱璨僵直着身体不敢有动作，只觉有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紧接着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怀抱，宛如母亲的臂弯般，将他拥入怀里，极淡却清甜的花果香包裹、围绕。

    “睡吧……睡着了就不要再哭了。”程澄半撑着身子，庇护般地拥着他，轻拍他肩好似哄睡，半响又呢喃了几句，语气是失落的低语，“不过我好像……已经哭不出来了。”

    钱璨好不容易藏好的泪，再度斑驳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