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羽毛 (第1/1页)

    二零一九年六月，橄榄镇

    湿润的晚风吹拂过迷宫般的小巷，一对喝醉了的年轻夫妇跌跌撞撞地走在街头。

    他们粗野的笑声打破了夜晚的静谧，就连月亮都皱起眉头躲进了朦胧的乌云里。

    男人的鼻头比他的脖子还红，他兴致高涨地对妻子讲自己是如何用小费戏弄了酒吧的服务生，全然没有注意他的右脚踢翻了一个摆在路边的咖啡杯。

    纸杯的塑料盖瞬间飞到了砖红色的墙壁上，杯身应声而倒。

    浓郁的液体缓慢地从杯中沿着斜坡流进了下水道里，两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男人迷朦地扫了眼一地的狼藉，脖子上的层叠的肥rou吞掉了他的下巴。

    他低下头从钱包里翻找出几枚硬币，这才抬起眼睛看向被他踹飞了饮料的倒霉蛋。

    叮当两声，硬币从他的手中掉到了地砖上，先前还派头十足的男人吃惊地张大了嘴，两眼发直地瞪向坐在台阶上的少年。

    这十五六岁模样的男孩生着一头鬈曲的纯白短发，他蓝汪汪的虹膜就像是橄榄镇引以为傲的海岸一样澄澈，两片淡色的嘴唇似是有些恼火地抿起。

    有那么短的一瞬，这对享受夏日的旅客仿佛撞见了过去的幻象，只该依附于油画上的诡丽幽魂竟然现身在了他们的眼前。

    等男人血管里的酒精被晚风吹散了些许，他才眨巴着眼睛，看清楚了少年身穿的浅色衬衫和短裤，还有耳朵里戴着的新款蓝牙耳机。

    靠在墙边的大提琴盒让这位苍白得褪了色的少年从鬼魂变回了活人，毕竟只有时下的小年轻才会听音量大到能从耳机里漏出来的迷幻摇滚乐。

    男人瞥了一眼纸杯上用马克笔写下的名字，他从自己的钱包里又掏出来了几张纸钞，粗声粗气地白发少年说道：

    “你叫雷恩对吧，你要是能为我和我的妻子表演首曲子，这些钱就算是我赔你一杯咖啡了。”

    名叫雷恩的少年没有回答，他无声地将那双蓝得出奇的眼眸从两人身上移开，转而望向了杯中的液体流进的下水道口。

    男人见自己被雷恩晾在一旁，他的脸涨得像柿子一样红，接着扭过头对妻子嘟囔道：

    “这些乡巴佬可能都听不懂外语，我们要不然直接甩钱走人吧？”

    这时，他才注意到妻子神色古怪地低着头，女人轻轻拽了拽丈夫的衣袖，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那个下水道口，声音发紧地说道：

    “……血……有血……！”

    男人发愣地顺着妻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洒在地砖上的液体竟是猩红一片，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气味也不似咖啡的苦涩，反倒透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这时，他们突然听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不详的动静，像极了有一大群老鼠在下水管道中爬行的声响，男人浑身发僵地站在了原地。

    下一瞬，一团散发着浓烈腐臭气息的黑影撞开了下水道的井盖。

    沾着淤泥的布条像肮脏的头发一般在半空中散开，看不清面容的怪物向三人站着的地方袭来。

    那臭味比粪便更让人恶心，比腐烂的尸体更加骇人，红鼻头的男人仅是被冰冷的死物蹭过小腿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巨大的恐惧慑住。

    破烂的布条沿着地面缠绕住了这对新婚夫妇的躯干，他们颤抖着祈求神明的拯救，而下水道的怪物却没有像恐怖故事里写的那样撕开他们的喉咙。

    它只是趴伏在地面，陶醉地用灰黄色的舌头舔舐着残留在地砖上的血液，没有察觉到白发的雷恩已经将手放到了琴盒的提带上。

    男人瞥见怪物裸露在布条外的躯体，那宛如干瘪尸体的肌理让他联想起下午吃的风干火腿，胃里不断翻涌起的酸液撬断了男人头脑中最后一丝理智。

    “怪……怪物啊！”

    他崩溃地在午夜的小巷里大喊着，sao臭的黄尿从男人的裤腿中流出。

    紧接着哇得一声，男人吐了自己一身混杂着酒精和胃液的粘稠秽物。

    匍匐在地上舔舐血液的怪物忽然嗅到了这股浓烈的气味，它咯吱咯吱地转过身子，一张腐烂得只剩两个幽深眼窝的脸看向男人。

    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声从怪物撕裂的下颚里传出，男人泪流满面地看着怪物嘴中歪扭发黄的尖齿在朝自己逼近——

    哐当一声巨响！

    雷恩拽着自己的大提琴盒从台阶上跳了下来，漆黑的琴盒重重地砸在怪物的脑袋上，那力度大到地上的瓷砖都被震出了细碎的蜘蛛网密纹。

    怪物的半个脑袋凹陷了下去，雷恩面无表情地用手中的琴盒碾了碾怪物破碎的头骨，散发着恶臭的灰白色脑浆从琴盒底下流了出来。

    夹杂着柠檬香气的晚风从海湾吹来，少年纯白色的发丝在空中微微飘动着，他俯视着两个吓趴在地上的游客，轻声开口道：

    “今晚是月圆夜，你们不该靠近山上的。”

    雷恩的嗓音像是被海盐浸泡过的杏子般生涩而低哑，他说起游客们讲的外语时的咬字透着股南方的腔调，听上去有一种慵懒的魅力。

    这时，那脑浆流了一地的怪物爆发出绝望的悲鸣。

    倒下的两人听到那好似从大地缝隙中传来的可怖声响纷纷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但殷红的鲜血还是小股小股地从他们的耳朵中淌了出来。

    重伤的怪物舍弃掉自己左半边的脑袋，它从铅块一样沉的大提琴箱下挣脱出来，雷恩此时也有些发昏得摁了摁自己的太阳xue。

    趁着三人还受尖锐的啸叫声的影响，那怪物活似一只扭曲的蜘蛛爬上了临街建筑的屋顶，浓稠的黑血不断地从它的伤口中涌出，留下了它狼狈逃亡的踪迹。

    雷恩抬头望向怪物逃跑时踩碎的砖瓦，他皱起淡色的眉毛，轻轻地咂了下嘴。

    少年状若无事地拎起地上的大提琴箱，重新背在了自己单薄的后背上，毫不在意箱底粘稠的脑浆蹭到了他的小腿上。

    “就这样放着你俩不管，肯定会变得很麻烦……”

    说着，雷恩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被木塞堵住的玻璃管和一根透明的泡泡棒，他用牙咬开木塞后，用泡泡棒浅蘸了下玻璃管里的液体。

    雷恩吸了口气，他将嘴唇对着泡泡棒，轻巧地吹出了一串色彩缤纷的气泡。那些如梦似幻的泡沫被晚风温柔地送到了游客夫妇的面前。

    啵得一声，在二人的鼻尖破碎开来。

    年轻夫妇的瞳孔随着漂浮在半空中的泡泡涣散开来，他们的脸庞上流露出属于孩童般的天真和懵懂。

    片刻后，两人似是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般地左顾右盼。

    雷恩将木塞重新堵住装着遗忘之水的玻璃瓶，他勾起嘴角，朝坐在地上的两人微笑着说道：

    “欢迎来到橄榄镇，祝你们新婚愉快。”

    说完，夏夜的海风托起少年的身体，他宛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跃上了三层高的屋顶。

    他的脚尖轻点在古旧的砖瓦上，整个人就像不再受重力束缚那样飘了起来。

    每当雷恩要下坠时，他只需要用一只脚在房顶上再借力一点就又漂浮回了空中，很快那对夫妇就瞧不见少年苍白的身影了。

    红鼻头的男人站起身也向上跳了一下，地心引力却无情地将他又拽回了地面，他茫然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向盘腿坐着的妻子问道：

    “见鬼，我们这是到月球上来了吗？”

    女人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膀，语气有些埋怨地回答道：

    “下次还是别喝这么多了，咱俩都喝出幻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