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第1/1页)

    松弦翠涛响，泉沫珠颗圆。

    丹光贯白日，芝草摇晴烟。

    “你说巧不巧，咱们刚从严州回来，我今天就碰到敏师弟了。”

    “……”

    “才十二，梁师兄就带他来金陵采买东西见世面…唔，大约比我小时候还机灵些？”

    “又想些，不着调的。”

    “就你当时托我带回华山那小孩，还记得么？”

    “轻些，轻些…啊……”

    回金陵已经有些日子了，方思明消失了几天，随后他就似乎闲了下来，悠然自得地出现在长乐巷后那个小院里。这对不明原委的少侠来说简直像梦一样，寸步不离地缠了他好些日子。

    此时那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就坐在床沿，上半身披着惊鸿衫，手上扶着那紧而窄的腰。

    这次倒是很有服务精神，尽着方思明舒服，眼看着那人眼中氤氲，喘得越来越急，直到掌下白玉似的腰腹一瞬间绷紧，便强忍着停下来，红着脸去调笑伏在自己身前轻喘的美人：“我伺候得如何？”

    “这时候聊师兄弟的事务，你是个什么正道人士？”方思明将头倚在他的颈窝，直到缓过神。

    是谁要我穿的这身，之后又主动得不得了？真是话都让你说了。少侠腹诽，他忍得很艰难：“我哪是什么正道人士，早就弃暗投明了。”

    ……

    曙色曈曈，华星明灭。

    “拿着，这个给你。”

    眼看着方思明换了衣服，递过来一个长条形的锦盒，少侠惊喜又好奇，任由衣襟敞着，直接打开看。

    ——锦盒里是一支极其精致的笛子，通体白玉，透着些微微的鹅黄色，头上浮雕着一首诗。

    他居然还记得！少侠简直爱不释手，再仔细地辨认上面刻的什么什么秋草碧…鸾飘凤泊，看不出。

    “润成这样，怕不是得价值连城。这字写的什么？”

    “你喜欢么？”

    “当然喜欢！”少侠又试了试音色，月出惊山鸟一般。只是碍于天未大亮没有继续，于是他小心翼翼把玉笛装回盒里，和自己的栖松剑放在一处，又给了这送礼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思明兄真会选礼物！”

    从前三代掌门风陵越的妻子暮云夫人，她将笛子在华山发扬光大。后来楚遗风又有支天下闻名的白玉卧云箫。一次押中两个兴奋点，没什么比这件礼物更能教一个陷入爱情的华山青年开心了。

    少侠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要不动声色地挂腰上跟师兄弟姐妹们显摆，让他们这帮看热闹送O书——尤其大部分还太离谱用不上——的家伙们眼馋。

    “你喜欢就好。”

    方思明见他喜欢，也暗自高兴。他本来想着这废了好大心血拍得的玉笛，本应是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拿给少侠教他开心些的，可此时忽然就想送出去，不愿再筹划些时机与得失了。

    ……

    天亮的时候，少侠迫不及待地试一曲鹧鸪飞，还没等到水鸟振翅，反而听到窗外扑啦啦一声响。顿觉有趣，于是打开窗户，唤方思明去看。

    平平无奇的阁楼檐下，有了个更不起眼的燕子窝。一只燕子露着支尾羽趴在窝里，另一只刚刚飞回来。又是一年春天了。

    一双、成对、家。教人想到这些的意象。

    方思明知道，义父大约是觉得少侠死于刀剑与剧毒，才许久没有联络自己…这是他的“嘉奖”，自己才得以偷来这能与少侠挨在檐下看燕子的春天。

    小时候没有过背着大人吃甜食的时候，但此时因为有身边这个人，就体会到那一种快乐：“像摩云村的那两只。”

    “像我们！”

    少侠开心的时候不会想那么多隐晦的弯弯绕，他此时没听明白方思明的意思，但却说出了方思明想说的话，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随后他灵光一闪：“我们来写对联吧？”

    大隐隐于市，小院门前被雨冲得发白的门神亦是隐蔽的手段，贸然贴上对联，反而昭示此处新住了人，邀请街坊快来打听一番。少侠不会不知道这个，但他此刻翻出来两块红纸条：“咱们用不了，可以给燕子用。”

    “燕子哪有人的愿景，难不成还要写个家和万事兴么？”

    方思明虽觉荒诞，却依然接过笔，少侠则去伸手够砚台为他磨墨：“让你给燕子写，又不是光写燕子，我们文采斐然的思明兄也可以写点我呀？”

    握笔的美人不置可否，他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少侠，在红纸上写下三横一撇…

    噢！是一个春字。

    少侠看着方思明的笔迹，心里估计着他要写什么生意盎然的诗句，结果最后一横落下，这人又在下面快速填了两个虫。

    “……”

    “怎么？”方思明语气轻松：“为着春日里青虫易捕，黄口饱期，料想你也是觉得贴切的。”

    这个人太讨厌了！少侠看着红纸上铁钩银划的蠢，一脸幽怨，伸手要来对方手里的笔：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俗，方思明评价。少侠翻了个白眼，心道你笑话我就不俗了？但他还是乖乖写：还同旧侣至，来绕故巢飞。

    “…还是俗。”

    眼看着他嘴硬，面色却发红。少侠恶向胆边生，直接来了个更俗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本想看方思明难为情之后飞快想出什么刻薄话，结果他这回却从容得很，轻轻拾起另外两张纸收好：“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留着吧，待我今后某日不在这，你也知道我要送什么话给你了。”

    差点被他绕晕，少侠每次都得反应一会方思明的拐弯抹角之后才会耳热。不知名的长诗，他只知道这一句，也只需要方思明愿意送他这一句，被反将一军也很高兴：“咳，那燕子，你给它写点什么？”

    “你不是想我写你？”

    “…我想听你夸我。”

    这自然是不难的，可方思明迟迟没有落笔，狼毫在砚中蘸了又蘸，终于，他缓缓写下“自在”两个字。

    这分明是他羡慕少侠的，但此时却不知为何只想写这两个字，身边的青年意会，贴过来搂他的腰：“燕子可不如我自在。”

    看到少侠这幅样子，就觉得过去的数年光阴倒也不算完全不幸。方思明一瞬间为窗外的白日晨光而踟蹰，却还是把头埋在少侠颈侧，无言而亲昵地，轻轻靠了一下。

    哈哈哈哈，大鸟依人。若是他披上平日那件黑的，就会更像燕子一些。少侠取过方思明手中的笔，在纸上又跟着写下“平安”，再抬头时，眼睛亮亮的：

    “思明兄喜欢我这样，就保重好自己。像鸡鸣寺说的似的，让我多自在个几十年。”

    方思明伸出手，细细地摩挲对方带笑的眉目，声音放得轻轻的：“我不信神鬼，在鸡鸣寺求的也不是什么平安健康。可我当时想的事情，现在实现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我。少侠感受着方思明手上的薄茧，这让他觉得安心：“别叫我猜谜了…今日我们再去一次吧，这回早饭我请客，云吞面爱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