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_三十 落花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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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落花 (第2/2页)

   光阴几度,他早已习惯与人相别,惯于踽踽独行,被委以重任,往长路尽头赴无人相候的约。如今这般,不过是再来一回。

    只是这次,终究有些不一样了。

    云落正呆愣地望过来,仰视的眼眸纯净,像小小的清潭,任周遭风起云涌,始终只映照着他一人的身影。

    被这样凝望,李识微头一次觉出自己肩上的沉重,仿佛只要再靠近一厘一寸,就会倾覆到对方的身上。

    这让他怎么舍得?

    “小云于我而言,也很重要。”重要到仅用一个“很”字完全不够,但更多的,他不会说出口。

    云落睁大双眼,更懵了。

    李识微的目光温和,语气越发认真:“我只希望你能活得轻松肆意,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你这么年轻,便是凡人的一生也才刚开始,还有许多没看过、没尝过。天地广阔,众生芸芸,去见识见识,不要被一时的迷思困住。”

    云落定定地仰视着对方,愈发哑口无言。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

    此刻心口涌动不平的、令他辗转反侧难以安歇的,难道只是一时的迷思?

    今生茫茫尚无定数,前世遥遥已落尘埃。

    他曾被当作一件空洞的容器,被摆弄,被束缚,七情六欲灌满,贪嗔痴慢充溢,而今重新来过,仍不懂得要如何安放一颗心。

    师尊待他实在太好,似乎比他自己还要珍重这颗从脏污中捧出的心,越是这般,越让他舍不得分离。

    但他也不舍得让师尊为难。

    李识微的目光落在身上,温柔得没有任何重量,一刻也未移开,就这样轻易地将他驯服。

    云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李识微暗自松了口气,心情却无法彻底轻松。

    “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李识微嘱咐着,视线掠过云落腰间的玉璧。

    “弟子明白。”

    莫追剑已经召出,就要踏上,云落脚步迟缓,回头道:“我可以传信给师尊吗?”

    “当然可以。”李识微毫不犹豫地回答。

    师尊的态度太过宽宥,云落心潮又起,忍不住得寸进尺,抿了抿唇,望住对方:“我走了,师尊会忘掉我吗?”

    李识微一愣,失笑道:“不会的。”

    云落收回了视线,不再问话。

    李识微正准备出言告别,忽然,眼前人两步靠近,扑过来环抱住他,又急促地松开撤回。

    刹那间温热柔软挨紧,发丝细碎地拂过,急促的心跳敲在相贴的胸口,仅仅一瞬也足以将自己的心跳也扰乱。

    混乱的触觉停留在怀中,李识微愣怔地看过去,只见一人一剑已升入云端,逃也似的飞远了。

    他站在原地,无奈的笑意留在嘴角,心里仿佛突然陷落一块,空荡荡的。

    良久,他转过身,远望一眼升仙台的方向,随即迈开步伐,独自离开了。

    夜色如墨,从高远无光的天穹泼洒而下,浸透了寂静的群峰。

    升仙台上,一朵朵桃花无声开放,血色从蕊心渐次晕染,鲜红灼目,令人心惊。

    掌门独自坐在花下,手边的石桌上,一坛清酒似乎方才启封,酒香与花香相融,倍加催人沉醉,而他低垂的眼眸一片清明,清醒得不合时宜。

    万籁俱寂,忽然响起的脚步声分外明显,由远及近,在石桌的另一侧停驻。

    魔尊撩开衣袍坐下,也是一言不发。

    他转过头,隔着石桌与酒坛,端详桌对面的人,目光深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描摹,终于开口打破平静:“你瘦了。”

    掌门始终没有瞥来半分,话音平淡:“毕竟是垂死之躯。”

    沉默片刻,魔尊的视线移向桌上的酒坛,形状气味都恰如从前,陈旧的回忆呼之欲出。他问:“为什么不喝?”

    掌门摇了摇头,轻轻叹道:“没味道了。”

    寂寥的对话再度陷入无声。满树桃花已然开遍,繁盛地挤满半边夜空,紧接着毫不留恋地零落,飘摇而下。

    几百年,数万里。从酒逢知己走到话不投机,不过弹指一挥间。

    纵使摆上当年的酒,面对从前的景,也抵不过世事难料,道路多歧,聚散不由人。曾经一道赏花饮醉的日子,终究如落花流水,一去不回。

    一瓣瓣飘然过眼,愈来愈多,愈来愈急。

    “你答应我……”掌门终于主动开口,声音低哑而虚弱,“即便我不在了,你也不会向正道出手。”

    魔尊定定地看着他的侧颜,嘴角浮现一丝冰冷的讽笑:“这就是你愿意与我相见的原因?”

    掌门不作回答。

    “好,好……”魔尊惨笑着,重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他看向对方的目光越发专注,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撑着石桌似要起身逼近,又不知被什么束缚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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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你还在恨我?”嗓音压抑,似乎在隐隐发抖。

    “阿衡,你心里有师父,有宗门,有天下苍生。”平静的表象被彻底撕裂,剖开一颗痛苦不堪纠缠至死的心。

    “就不能,再多一个我吗?”

    质问逼到面前,掌门闭了闭眼,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攥紧到掐出血痕。

    他迟缓地转过头:“师兄。”

    满树的桃花纷纷落下,像铺天盖地的大雪,遮去了望来的一双眼睛,近在咫尺却难以相视。

    “我从来没有……”

    最后一瓣桃花坠入酒坛,溅起阵阵涟漪。

    枝桠干枯,寂静的长夜里,再无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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