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2/2页)

你不想让他们夸你是好孩子吗？

    一句又一句的话在他的耳边萦绕，他懵懂地听从着，努力地成为一个好孩子。

    就是从那时起他学会了乖，学会了听话，更学会了不哭不闹。

    乖到连陆筠尘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事情暴露是在一次吃饭。左行霁坐在椅子上说什么他是好孩子要自己吃饭的，他费力地伸筷子夹菜时，一截胳膊从袖子下露出来了。

    陆筠尘抓住了他的手腕，拉开他的衣袖，发现他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是……怎么回事？”

    mama愣愣地问他，爸爸皱着眉头看他，他们的眼睛都在盯着他，惊慌失措中，瓷碗啪的一声碎了。

    他又把碗打碎了。

    从桌上掉落到地面上的那段时间仿佛被放慢，最后破碎时，无尽的恐惧包围了他——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可他只会道歉。

    “mama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他道着歉，小小的身子在颤抖，他不停地在想：会讨厌他吗？会责怪他吗？会变成好孩子吗？会不爱他吗？

    他蹲下身想要捡起碎片，然而手指还未触碰到碎片，mama便一把把他抱在怀里，那一刻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有眼泪在掉。

    “mama……mama……”他哭着反复呢喃着，好像只要喊出这两个字什么难过委屈痛苦都能被知晓。

    “不哭了不哭了……”mama不停地安慰着他。

    那一天是他最幸福的一天。

    幼小的他被mama抱在怀里睡了一整晚，平时不让他黏着mama的爸爸，竟也没有说什么。

    他睡得很安稳，但他的mama却一夜未眠。

    陆筠尘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无端地就想起了从前。

    已经过去了四年了，从生下左行霁起，十八岁的陆筠尘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二十二岁的陆筠尘。

    他莫名地感到恐惧，他所经历的这一切仿佛都是虚幻的，是不真切的。

    他所恐惧的噩梦活在了现实里，曾经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慢慢长成了会走路会说话的孩童。

    那个孩子会用他乌黑的眼睛看向自己，笑着喊自己为“mama”，他会伸开双臂，嘴里含糊地说着“抱”，然后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走来。

    眼前的一切连同那个孩子都变得扭曲，这座房子仿佛成了玻璃罩，将他和那个孩子牢牢地困在一起了。

    陆筠尘总会觉得那个孩子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掉，他的耳边甚至能听到咀嚼骨头的声响，咯吱咯吱的，从那个孩子的嘴巴里传出来。

    时间无声地带走每一个日夜，陆筠尘从他稚嫩的脸庞里看到了左辰耀的影子。

    他也不是没有离开过这里，那是在生下左行霁不久后。然而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哪里都不需要他，混在人群之中的他像个异类，一切嘈杂的声音都能让他神经紧绷，他恐惧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害怕他的秘密暴露在一切视线中。刺眼的阳光烧灼着他的皮肤，让他看清自己是以何模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个时候他便发觉他活在阴暗的地方太久了，曾经渴望的日光也成了伤害自己的利器。

    “回来吧陆筠尘，我很需要你。”左辰耀抓着他的手，恳切地告诉他，“我和孩子，都很需要你。”

    好像哪里都容纳不了他，只有左辰耀需要他。左辰耀说，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失魂落魄的他被左辰耀又带回了这里，他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左辰耀把他看得很好，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做出过自残的行为，左辰耀学会了编头发，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爱他。

    陆筠尘那个时候就像个漂亮的人偶，眼睛里没有光，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最后唤起人偶灵魂的，是左行霁的一声啼哭。

    没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左行霁没有记忆，只有陆筠尘很清楚。

    他在腐烂，他在顺从地接受左辰耀，他拿起枕头想要捂死那个孩子，他想要杀死他自己。

    可那摇篮里的孩子是那样小，那个从他肚子里孕育出来的孩子睡得是那样香甜，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mama。

    mama生下他这个畸形的双性人时，是不是也有过想要把他扔掉的念头？

    陆筠尘想起小时候，mama总是强颜欢笑着，然而还是给了他一个吻，虽然她在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啊，不能说是放弃，mama只是选择了另一种生活，他从来都没有恨过她，只是失望。

    手里的枕头掉在了地上，同时，摇篮里的孩子哇哇大哭了起来，陆筠尘在他的啼哭中，失声痛哭。

    原来我真的变成了怪物，那个“溺死孩子的怪物”——可我明明是想成为一个正常人……

    绝望中，陆筠尘好像明白了，他没办法爱他，但他也没办法不爱他。

    这样的痛苦一直在延续，陆筠尘看着他睡在自己的臂弯里，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左行霁的脸蛋，可看到他身上已经涂过药的伤，那一瞬间，眼泪又溢出眼眶。

    这是他那无辜的孩子，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人。

    愧疚淹死了他，他突然好恨自己。

    陆筠尘哭得断断续续，躺在边上的左辰耀也没睡着，把他抱在怀里，低声哄着，就这样过了一晚上。

    左行霁醒了之后去了学校，从那天起他再也没见过那个保姆了。

    之后他敏锐地察觉到爸爸mama和之前好像不一样了，好像变得更爱他一点了。

    年幼的他欣喜着，不知真相地跳入他们给的另一种虚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