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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青挪开视线,又看向桌后。 周新荣安然地坐在代表权势的宽大皮椅上,叼着烟斗咳嗽,喷出烟雾,面前的集邮册也被烟熏得模糊。 抬头看了眼表情淡漠的儿子,周新荣放下手里的东西,慢吞吞站了起来,向周元青走了过去。 他早年征战勇猛,枪林弹雨出来的,腿受过伤,平时走动都正常,只有坐久了猛一站,或者遇到梅雨天气,就有些害疼,身子也向一边偏倒,所以需要扶着个什么支撑身体。 扶着什么呢? 不过招一招手,那狗爬着的Omega便停止进食,殷勤地凑了过去,跪在桌边,一下下蹭他的腿侧。 于是抓捏Omega的头颈像扶着拐杖,周新荣摇着烟斗,绕过桌面拄拐前行,悠然道:“翅膀硬了,做爸爸的见你一面还要三请四催,这么不容易。” 周新荣个子瘦高、五官硬朗,被时光腌熟的嘴角永远噙着抹笑,乍一看是个和气又威严的男人,却又偏爱穿暗色的、水一般柔滑的绸衣。 笑的时候倒还有三分暖意,不笑时整个人跟着衣服暗下去。让人看了心里便一寒一惊。 但周元青不怎么怕,他太了解对方了,知道周新荣越生气笑得越开心,越暴虐越隐忍克制得深沉。 他只是斜瞥地上似人非狗的Omega一眼,提了小心,滴水不漏地回应:“只是工作太忙,最近又生病了,才治疗完没多久。现在您一喊,我就来了。” 这病也是因为周新荣才有的,若不是他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也不会招致下属的反叛,将周元青绑了去试验那效果极不稳定的药剂,害其小小年纪便被迫提前分化,在病榻缠绵许久,后来在李敏宁医师的治疗下才缓解许多,不至于变成一头疯兽。 或许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周新荣吧嗒吧嗒抽着烟斗,半晌没说话。 周元青陪他沉默,很有耐心。 “那叫你做的事呢?” “没找到机会。” “是没机会还是不想做?嗯?” 周新荣踱步至周元青身侧,一边发问,一边摸着Omega的头。平淡的语调下藏着危险情绪,像海面下游弋的饿鲨。 而Omega听话地支起脖子,把脸贴在周新荣的掌心,美得窒息的脸上嵌着两颗盈满媚意的眼珠,里头流光溢彩,空洞的信赖预示逐渐加重的病情。 屋里静了一瞬,像构成这间红木书房的、死去的树的尸体,缄默的沉默,压抑得可怕。 周元青垂目,又看向那Omega,说:“我管得已经够多了,分身乏术。您手底下也不缺这方面的人才。”周新荣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不干净,周元青光是想想就心生抵触,更别说去帮他的忙,大多数时候阴奉阳违,只在接收废弃Omega这事上让了步,愿意分薄一部分压力。 “我不缺有用的人才,但很缺有用的儿子,”周新荣玩味地盯着自己拿烟斗的手,枪械玩多了,指腹的茧子厚而均匀,蜡似的,养尊处优也未能让它变薄一分,就像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警惕心,“你还是安逸太多,吃苦太少,任性了这么久,也该帮着做事了吧?否则对家里的事一点儿不熟悉,将来如何接手?” “能帮上忙当然好,但您还年轻,我还想在家里的庇护下多自在一段时间。”周元青面不改色地说出一套漂亮话,敷衍这段奇怪的父子关系。 越是有才情有魄力的英雄,越害怕迟暮,害怕垂垂老矣的手握不住力量,被年轻雄狮赶出领地。 但周新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如炬,“我知道你不想做这些,柳声教了你一些臭毛病,顾忌太多,魄力不够,你既然生在这个家庭,就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否则又怎么保护别人?” 这话不知道是真有所指,还是假意试探,但怎么听怎么刺耳,仿佛专门让人想起那些惨痛的过往。 但周元青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练成了不动声色的武功,只说:“那您想要我怎么做。” “你送一批人来,康复了的,最近急着要用。旧货太老,没什么意思了。新货又太新,怕不懂规矩坏了事。” 周新荣说着,不再看对方,改为当儿子的面逗猫,他笑着俯下身去,伸手轻轻挠Omega下颌,眼神极宠溺。又侧耳倾听被剪了爪子的小猫咪丢失了所有脾气和挣扎,在自己手底下露了肚皮,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多么好,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Omega再没有痛苦,也没有坏主意、坏灵魂,自己也不用纠结是否要施予报复,而是可以永远宠着他、她、它...... 大白天,万里晴空被窗帘遮挡,留下人工捏揉出的黑暗,吊灯下的一切反射出炫目的白光。 周新荣枯色的绸衣随着身姿变动而抖折,像一片沉沉倾圮的黄昏。三分像人。 Omega的表情空白而胀满,像被活活撕毁的、早衰的清晨。七分像兽。 和谐。温馨。诡异。 周元青静静看着他们,看这可怕的、病态的一幕,无波无澜、无动于衷,说道:“好的,我会去准备的。” “嗯,留下来吃个饭吧?”周新荣掸了掸衣摆,又站直了说:“你母亲很想你。” 周元青点头。 而听到“母亲”两个字,地上趴着的Omega竟一下翻了起来! 罕见地略过周新荣,他轻巧地膝行至周元青跟前,仰脸看向对方。 如梦初醒,回光返照。 Omega的猫眼睛像盏灯一样被拧亮了,一点湛湛的、微弱的水光。 或许猫叫太久,他努力咳嗽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声线,腔调很怪、很甜地说:“是周周回来了?” 而被忽略的周新荣一皱眉,拍拍手,啪啪啪,烟灰抖落,Omega眼里的光熄灭掉,清醒的神志也被抖落,又循着本能去找自己的Alpha,贴在他的脚边软绵绵哀叫。 一声声猫叫响起。 周新荣一下下抚摸着Omega的脑袋。 他就这样一点点、集邮似的施予折磨,拼凑出一份完整的神经质,再硬塞进甘可泉头脑中。 于是甘可泉就这样死了,也没死,他只是半死不死地苟活、狗活,灵魂戴上枷锁不得解脱,留下一个将要被溺死的躯体...... 的确是最后一面。 周元青像是刚发现那人和自己面容相似、刚发现那人是甘可泉、是自己的母亲一样,狼狈地偏过头去。 他发出被封锁在血脉里的声音、沉到井里的声音,“你到底要怎么样?” 周新荣喷口烟,笑了下,悠然道:“我以为你能再挺一会儿的,元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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