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暗房 (第2/2页)

，第一次来他请客。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成分听上去都让人不适，游以闻想也没想，揽过游明识的肩膀，声音更可亲：“我们怎么好意思让别人请客，还要你破费，我来付吧。”

    曾烨也没坚持，让他付了。趁曾烨去做咖啡，游明识手肘撑在吧台上，转向他，很小声地说：“你不要乱来。”

    “我哪有？”游以闻勾住他搭在台面上的那只手，“付款不是礼节吗？”

    游明识觉得简直跟他讲不清楚，下意识反握住他，想说你不要对人家这么阴阳怪气，又觉得游以闻似乎面上确实挑不出错，只能在心里暗暗骂他两副面孔。

    咖啡香气飘过来，曾烨走近时游明识立即把手松开，去端那杯咖啡。好在后来曾烨也忙，没空和他们聊天，直到走了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从店里迈出来的那一瞬间，游明识才终于觉得自己能呼吸了，他看游以闻气定神闲的样子，没忍住轻轻拧了他一下：“你以后不要再这样找他麻烦了，他是我朋友。”

    “怎么谁都是你朋友，”游以闻扣住他的手，凑近了些，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游明识，你怎么这么会拈花惹草。”

    这是项毫无道理的指控，游明识觉得他最近实在莫名其妙，气也上来了：“我又没订婚，就算想和谁发展又怎么了？”

    “是吗？”游以闻手劲紧了紧，另一只手却很轻地摸上他的脑袋，像在哄小宠物，“你不是永远都属于我吗？”

    “我永远都是你的。”那时候游明识这样说。

    快大三时游明识听到安瑜某次给游以闻打电话，提到想让他和某家长女认识一下，言下之意是看看能不能撮合一门亲事。游以闻没有拒绝，很温和地应声，说回去一定会见一见。

    那是游明识第一次不得不直面这件事：游以闻会成家、接替游堑，成为普世意义上成功又体面的天之骄子，与自己在这间小公寓里厮混、因为烟雾报警器手忙脚乱的日子只是游戏里人为设置的小小障碍，目的在于升级，在于被跨过去，而非停驻不前。

    结局应当是光明坦途，容不下游明识这道幽灵残影。

    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一个假设验证不成立后，最应该做的是总结经验、放弃该假设。即便他从未相信过这个假设为真。

    游明识想，也许不会有人像他一样愚蠢，为一项不可能实现的研究投入百般精力，即使失败这份阴性数据也只能紧攥于自己手心——当然，毕竟这份数据对别人没有参考价值，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有可能和游以闻十分登对。

    当时有个比他低一级的同系学弟，也是中国留学生，因为这层关系两人交流更多，每次对方来问问题，游明识都会耐心解答，偶尔还会为他拓展串联一些更复杂的知识。

    学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但那时候正好鼓起勇气向游明识表白。游明识不讨厌他，和他讨论分析力学里有趣的数学结构时也的确快乐，他想，也许不是不可以试试，一个新的假设或许可以成立。

    于是，他不再让游以闻去接他，也不会拖着游以闻陪自己坐地铁，游以闻只是以为他最近太忙，没有多问。直到某天傍晚，游以闻去阳台上浇花，看到楼下有两道人影。

    那几盆花大多是游明识在Lowe’s打折时挑的，但买家本人总是忘记照料，见到花叶蔫吧的样子又会唉声叹气，游以闻只好肩负起这个重担。

    他浇水的动作顿住，无辜的月季遭了些涝殃。他突然想起这盆叫MoonlightRomantica，月色浪漫。游明识在一个市场里挑的，那时候美国还没上市，摊主信誓旦旦说这是法国运来的，不懂海关植物检疫标准的游明识信以为真，觉得名字好听就买下了。一百五十刀，游以闻付钱的时候只觉得是给他买个开心。

    等后来真的上市了一款MoonlightRomantica，游明识在超市里见到，又很惊奇地说怎么和以前养的那盆看起来不太一样。游以闻随手谷歌了一下，没看几条信息就不负责任地解释：“也许你以前买的是Moonlight。”

    “没有浪漫啊？”游明识语气遗憾。

    而此时他们不知道这盆月色浪漫是误打误撞的同名假货，但游以闻精心照顾，好让游明识少为此叹些气。

    月亮还未真正升起。他看着楼下那对佳侣，悠悠闲闲地把花盆抱出来，松手让它坠了下去。月季在夕阳余晖下尸首分离，的确浪漫。

    虽然仍有一段距离，但那两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同时仰头看上来。游以闻很礼貌地绽开笑容，和他们打招呼：“哎呀，不小心失手了，明识你回家前帮我收拾一下吧？”

    “明识”，游以闻从来不会这么叫他。从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只叫他阿明。

    而游明识脸色苍白，匆匆把人送走就上了楼。

    那天晚上月色实在很好，即使没开灯，透窗染开的月光依然足够游以闻看清身下人的每一道泪痕。他嵌得很深，掐着游明识的肩膀问那个男的是不是也见过他这么浪荡的样子，而游明识被cao干得几乎没办法说出完整句子：“我……我们没有。”

    “没有什么？”游以闻俯身去咬他的嘴唇，真真地用了力，很快就见血。

    “都……没有。”

    “但是牵手了，对不对，我看到他还揽你肩膀。”游以闻感叹一声，凑近他耳边亲昵地叫“阿明”，声音柔情似水：“你知道，我想的话，明天可以把他的手单独送到你面前，你喜欢吗？”

    月光过分清晰，比白炽灯还晃眼，游明识分不清楚是否因此自己才睁不开眼睛。他啜泣很久，直到唇边的血被游以闻一点点吮干净。游明识辨不清真伪，但他不敢去赌。

    “……我不喜欢。”游明识摇摇头，决定将自己永恒地献祭给不会成立的假设。

    游明识攀上他的肩膀，加深这个血腥味过重的吻，姿态虔诚：“我永远都是你的。”

    八年过去，游明识再次重复这句话，却笑了一声：“小时候的话你也当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