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 (第1/6页)

    我暂时放下了所有执念，全副心思照料好他。他很乐观，他说乐观才是良药，时间貌似能冲淡很多，但是我依然不堪一击，比他更容易崩坏。

    那天他的伤口刚换完药，距离灾祸发生不过10天。我推着他到户外的公园晒太阳，杜莎来医院探望他。

    听见声音，我抬头望去，远远看见一个黑色打扮的成熟女人。她捧着一束白绿色的西伯利亚百合，喊了正廷一声。正廷气定神闲，轻轻笑了笑回应，但我猜另一个他一定是在翻白眼。

    我把正廷推到石椅旁边，杜莎走过来也顺势而坐。我自然担任起佣人的职责，接过她递过来的花。＂我一早去花鸟市场亲自挑的。＂指了指花，马上说：＂正廷，好些了吗？＂

    ＂有心了，就那样吧。＂他摸了摸腰，忍不住想揉。＂腰伤也加重了，你应该能懂吧。＂

    ＂嗯，以前我们练基本功的时候，腿有瘀伤用不上力，腰也会更疼一些，更何况···＂

    恐怕她也知道再说下去不礼貌，也很刻薄。所以她抬头跟我说：＂弟弟，我有些话想跟正廷单独说，不如你帮我去拿个花瓶把花插起来吧。＂

    弟弟，喊得我很不乐意，貌似她卡在一个很难堪的位置，又想做jiejie又想做mama。但是我也有基本的礼仪，俯身跟正廷说：＂想走了叫我。＂

    ＂不用，你就在这。＂正廷拉住我，＂我跟我弟弟不分彼此，况且我跟你之间也没有什么值得瞒住他，所以你可以直接讲，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选择不讲，我未必想听。＂

    ＂啊，好。＂她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没别的意思，弟弟你不要见怪。＂

    ＂我就直接说了，我和你们爸爸打算明年结婚，所以过几个月先办订婚宴，想先告诉你一声。＂

    我看向他眼睛，果然又出现了悲伤的倒影，却又转瞬即逝。他一直在盼些什么，这一刻又等来了些什么。还没等他回过神，我就问杜女士：＂我很好奇，你真的会跟老头相爱吗？＂

    她肯定会觉得我无礼，还会带上＂果然＂一词，我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黄毛小子。或许是觉得难为情，她也望向正廷，等着他救场，再呵斥一下我这个白痴，然而正廷还呆滞地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笑得有些违心，但她也说出了完美的答案，先是肯定，然后再说一些年龄不是问题、要看感觉看内在之类的观点。

    ＂我倒真心希望你和我爸之间是有爱情的。＂不知何时，他从呆滞的世界里走了出来，忽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你会好过一些。＂

    气氛一下变得沉重起来，我抗拒解读他这句话，就好像到天黑我抗拒入睡，该干什么我就抵触什么。该怜悯他，又不想觉得他幼年丧母可怜，该安慰他，又不想觉得他的伤疤不堪。好像到头来，只有我懂他。

    ＂我真的觉得好唏嘘啊。以前我们一起考进舞团，一起被选中做A角，同样被视作明日之星，那时候我们之间还有纯粹的情谊。后来我爸来上海看我，因为我你们认识了，我也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他无奈地摇头，＂自那以后很多东西就改变了。＂

    他说的是他真正意义上出现在我世界里的那个时期。

    我穿着崭新的外衣，走在坦途，我以为自己的皮肤、内核、意志都是崭新的面向阳光的，而当我走到一片雪地，一只脚无意间踩进去，那雪又软绵又白净，玷污一片白雪让我亢奋，可是霎时间在白雪的对比下发现自己的鞋子又脏又旧，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衣衫褴褛，流离失所。抬头看，连绵的白雪，覆盖整个世界，也包围我攻陷我。不觉得冰冻反而感觉回暖，点点星火复燃。

    他改变了我，那同时杜莎也被改变了。

    ＂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杜莎说。

    ＂所以我只好祝福你真的选对了。＂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腿，自己说自己听。＂两个舞团的首席，熬过了千锤百炼，却没有走上更大的舞台，一个不可能再跳舞，另一个也是。＂

    他们的伤痕有过相似的气息，愈合过后又殊途同归。只恨命运会捉弄不说轻易的人。

    很显然杜莎早就没有困在以前，也没有明白他的话外之意，更不可能理解他的精神世界。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当说客的，我想你真心接受我和你爸爸，以后一起生活了，不要让你爸爸难做。”

    “我有什么本事让他难做？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连被他的人报复成残废，我也没见他难做过！”他蛮不在乎，却又激动。

    “你冷静点，只有你真的做到体谅他，才是对我们大家都好，有些事真的不能太执着。”

    “好，好，”这句话彻底把走在钢索上的他推了下来，心里的回忆和现实都在这一刻被揉碎。“我祝你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他稍微摆出一副关门谢客的架势，我心领神会。“杜女士，正廷他刚换完药该休息了，我送你出去吧。”

    杜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失利，沮丧地拿起包跟我走了出去，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那正廷你好好休息。”

    穿过住院部路过门诊部，医院里好像总是比街道热闹，熙熙攘攘。

    “杜女士我就送你到这了，可能爸爸在外面等你？哦，应该不是，不然他不至于不一起进来看看正廷吧…不过也是可能的，毕竟是凉薄之人。”

    我看她的神情有些生气，马上说：“好了，你不用反驳我了。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有些事不用太执着＇，那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是啊，你都不要太执着。走了，拜。”

    我摆摆手离去。一转身不对抗了顿时悲伤席卷而来，好像看着心爱的人被捅了一刀，我却无法替他挡刀。因此那把刀也来到我身上，如同惩罚被执行了两次。

    路过医院吸烟区，我便停下来抽根烟，让自己静一静，也让他有时间独处。我望着烟蒂收集处放空，那一个个扭曲变形的烟蒂怎么好像被烫在我手上，到底该怎么愈合？那是一个又一个无声的伤疤，还冒着未熄的气焰在耀武扬威，揉碎一朵绽放得完美的花比对着残花败柳任意出气来得更有满足感，所以老男人爱少女，脏小孩爱白雪，坏事爱好人，用残忍的手段摧毁美好的事物，焚琴煮鹤，对花啜茶，我认为自古以来都只有一个词能形容：jianian污。

    霎眼吹来凉风，吹散放空的叹息。我扔掉烟头快步走回去，他还在原地停着没走。他看见我便对我笑，我赶紧过去推动他的轮椅，嗔怪他怎么不叫护士推他进去，吹风容易着凉。

    “没事，我还想晒晒太阳。”

    “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晒。”

    轮椅进了房间，我伏着他上了床。

    “我突然好想吃荣记的菠萝油啊。”他满脸欢喜地说。

    “在旺角那家吗？”

    “嗯，还有漏奶华···”

    “行，给你去买！”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