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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异样闷热,树枝里蝉鸣止歇,房屋草木被一层黏腻附着,在浑浊日光下仿佛播放的视频按下暂停键。谭郴住的老宅,没装空调,电风扇摇摆时不断发出嗡嗡声响。谭郴穿件背心,蒲扇搭在腹部,如老僧入定。 严沉中午过来,照样特意绕去南城,给谭郴买最爱吃烧鹅。两人就着二两小酒、一碟花生、一盘烧鹅吃过午饭,又下了几盘将棋。前辈总输给后辈,谭郴把棋子一丢,说不玩了,搬了躺椅到门旁,舒展四肢养神。 严沉也拿了板凳,在谭郴旁边坐下。 时间以缓慢的速度流逝。 “今天真闷呐。”谭郴念叨一句。 “嗯,”严沉仰头,目光越过草木扶疏的围墙,望向被高楼分割得七零八碎的天空,“快起风了。” 谭郴摆摆手:“不用再陪我,趁还没变天,回去吧。” 严沉望着天空,过半晌,没头没尾来一句:“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谭郴缓缓地笑了:“你大了,我老了,老头子一个,没用了。等你到那边,我也打算收拾东西,回老家去。” 话音落下,对话陷入停滞,唯有电风扇持续作响。 “我一直希望你早点回你爷爷身边,你脾气犟,始终不肯回。这次你松口,坦白说,我挺意外。”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待在这了吗?” 严沉久久没有作答。 当谭郴以为严沉不会回答的时候,旁边的青年低声开口:“郴叔,你知道的,这两年,我都在做些什么。” 徐意出事后,严沉经历过一段情绪非常消极低落的时期。六岁进入福利院的严沉,不和其他孩子来往,眼底里总是沾着一抹目睹父母死亡的血气。只有徐意,一次次被冷淡推开,又一次次主动靠近,慢慢地,严沉竟接纳了他,两人日益亲近,几乎形影不离。 因此,当徐意与严沉十六那年,关系忽然变得古怪,谭郴没当回事,只以为是男孩子间无足轻重的摩擦。直到徐意跟徐晴离开小城,去了很远的另一个城市,谭郴才意识到两人之间是真的发生了问题。 不到半年,徐意出事的消息传回福利院。无法适应新生活的徐意,在某个深夜,从新建的教学楼天台跳了下去。 徐意沦为植物人,严沉执意考入A大。他坚决、偏激地向那些曾经欺辱徐意的人复仇。 这一切,严沉没有向谭郴特意提及,谭郴也从未主动过问。从始至终,谭郴维持了作为旁观者的缄默。 他们本来就是淌满黑色世界淤泥的人,摆脱不了丛林法则的阴郁残忍。即使老爷子以巨大的代价,掩埋掉满身血腥,把严家推到光天化日之下,黑色丛林的腐烂气息依然藏匿于缝隙深处。 谭郴在心底叹气。想,自己到底是老了。 老了,心也软了。比起严沉能否继承老爷子衣钵,逐渐年迈的他,竟平庸到隐隐希望严沉只是普通孩子。 体内的怪物放出来,固然有可怕的杀伤力。然而一旦不受控,不止能撕咬别人,也会反噬自身。 就像严沉母亲。为了将仇恨刻进骨血,不惜割舍母性,放弃自己与孩子。 “……事情已经结束了,”严沉的话音打断了谭郴的思绪,“徐姨如今跟傅叔组成新家庭,小意的情况也在好转,我不需要再待在这里。” “你能这么想,当然很好,”谭郴转头看向严沉,叹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我是巴不得你早点回去。你回去,我的任务也结束了。在老得动不了之前,还能再回到家乡,种种菜、钓钓鱼,享受晚年的自在生活。” “只是小子……郴叔我不希望,你是为逃避什么,才决定回去。” 窒闷整日的空气,终于在傍晚时分,被席卷的狂风撕开口子。 天色倏然暗沉,行人脚步匆匆,都想赶在暴雨降临前回家。严沉站在公交站,置身面孔模糊的人群,近在咫尺的街道喧嚣被过滤成远远的信号杂音。 ——郴叔我不希望,你是为逃避什么,才决定回去。 公交车的轮胎发出刹车的摩擦音,车门啪地开了,人们拥挤着上车。不知道为什么,严沉仍然站在原地,直到车门关闭,他也没能意识到,面前的这辆车正是他每次来谭郴这里,都要搭乘的往返学校的公交线。 严沉走神了。 他很少走神。可站在公交车站台的他,被夹杂潮湿与尘埃的风吹过,脑子混混沌沌,一会儿是谭郴冲他说话时无奈的笑意,一会儿是母亲独坐禅室的背影,再一会儿,他回到祭奠母亲的灵堂,盯着自己的亲爷爷,以孩童的稚气嗓音,一个字一个字说,是你杀了mama。 然后另一个灵堂的闪现,覆盖了六岁的记忆。他站在街对面,隔着人群,看见高挑的青年一身黑衣,被苍蝇般蜂拥而至的记者挤得没办法挪动步伐。青年面容苍白,像生了病,一种被梦魇缠绕的病。 那天早上,白津遥还在清晨的薄薄光线里酣睡时,他离开了。 一切到此为止。 无法复仇。亦不再来往。 严沉独自一人坐上返回A市的动车。他走出车站,坐进公交车,打开手机浏览器,白津遥父亲遭遇车祸逝世的新闻,毫无征兆映入他的瞳孔。 “小兄弟,打扰一下,”突然,后头一个中年人拍了拍他,“去xx路是坐这趟车吗?” 严沉一顿,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又有一辆公交车停靠到站。车门打开,正把交织的乘客吞吐。 他看着眼前陌生人,慢慢地点了下头。得到确认,中年人感谢地拍拍严沉肩膀,想等严沉先走,等了几秒,发现他不动,露出困惑的表情。眼看车门就要关闭,他只好插队绕过严沉,在关门前最后一秒跳上了车。 严沉伫立原地。 他拿出手机,想看看天气预报,暴雨到底什么时候下,却在解锁后心不在焉地点开了聊天应用。他的视线落向群聊的对话框,气息一寂,脸色刷地垮落,黑眸里翻滚恻恻煞气。 砰地一响,吓得旁边等车之人纷纷朝这边张望。只见一个神色冷冽得可怕的男生,把手机狠狠砸在电线杆上。他用力极重,手机屏幕霎时四分五裂,攥得骨节青白、泛出青筋的拳头也溢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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