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我入海 (第7/7页)

—”

    他的Alpha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平静一如深邃的海洋：“不需要。我都明白的。我们开始吧。”

    赛诺翻开了尘封已久的《旧约法典》。他司掌审判多年，能够将书中的每一条法则与刑罚倒背如流，此刻却虔诚得像是一个初次面对课本的孩童。他逐字逐句地宣读着法典上的执刑流程，紧握权杖绘制与书中例图分毫不差的法阵，乃至反复确认关键字眼所在的页数与行数，并将那些拗口的数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刑罚本就是一种对rou身的苦役，但提纳里的神情始终是平静而从容的，甚至偶尔会露出恬淡的笑意——与他从前在战斗中经历的痛苦相比，这一点痛感实在不足为道。身体在寒冷与炽热之间反复拉扯，意识在混沌与清醒中覆去翻来。为了不让自己陷入长时间的昏迷，提纳里会在心底进行一些无谓的祈愿：快一些，这样赛诺便不必那么辛苦；慢一些，这样他属于赛诺的时间就能被再拉长一些。

    在书页的翻动声停止的同时，月莲的气息终于像丛林里稀薄的蜘蛛丝一样，无声无息地断掉了。繁芜丛杂的遐想也紧跟着烟消云散，在心里留下了一个空落落的大洞。后颈处饱满的腺体正在变得逐渐柔软，假以时日，它会和体内的生殖腔一起退化，成为徒有其表的生物组织。

    这样就结束了。提纳里疲惫地合了合眼。在他流露出脆弱的短暂瞬间里，有漆黑的汁液从心底的大洞里满溢出来，流向四肢百骸，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泛起了苦涩的气息。

    “为了避免刑罚的滥用，执行这项仪式的最高权能，仅仅赋予了我手中的权杖。可实际上，‘动用权杖的权能’这件事本身，是不需要门槛的。”耳畔传来细碎的声响，赛诺紧挨着他躺下，赤色的瞳孔中有隐约的笑意一层层漾开。

    “——所以我也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之前已经示范过了，记得吗？我不介意再教你一遍。”

    提纳里的眼睛霍然睁大，名为难以置信的情绪从瞳仁一直摇荡到眼角。赛诺吻了吻恋人的眼睫，轻轻按住对方的后颈，令他们额头相贴。赛诺的声音沙哑而憔悴，却也因语调悠长裹挟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像他们在星空下同饮的杜松子酒。而他的意志显然是清醒的、坚定的：

    1

    “我是刚才那位Omega的共犯。现在轮到你来审判我了。”

    0.

    Love，Hope，andSelf－esteem，likecloudsdepart

    爱情，希望，自尊，似飘渺烟云，

    Ande，forsomeuaislent.

    来来去去，飘忽不定。

    Manwereimmortal，andomnipotent，

    你默默无闻，却令人崇敬。

    Didstthou，unknownandawfusthouart，

    假如你和你光荣的随从居于人的心灵，

    Keepwiththyglorioustrainfirmstatewithinhisheart.

    人类就会永生不朽，并且无所不能。＊

    防沙壁拆除的那一天，古老的国度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鲜花与彩带将主城装点成了欢乐的海洋。主城的最高处，和歌起舞的舞者结束了她的演出，优雅地向台下的观众们躬身行礼。

    脍炙人口的歌谣只能传颂到这里。羊皮卷上只会记录下广为人知的光明史诗，阴影处的惊心动魄将成为永远的秘密：譬如，耳朵长长的生论派高材生是如何回到教令院，如何在选举中赢下多数派的席位成为大贤者，如何艰难地推行生态维护、关税贸易、人才引进与政体改革制度；又譬如，缄默之殿的大风纪官是如何斩断地脉资源的产业链条，如何整治大赤沙海的佣兵团，如何打开沙漠子民心中封闭已久的窗子。

    好在故事的主人公们并不在意这些，指名道姓反而会为他们带来无端的苦恼。他们混迹在欢庆的人群之中，一面欣赏着歌舞表演，一面对着餐前水果大快朵颐，悠然自得，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后续事项已经办完，撑过今天之后就不用再穿这身衣服了。”提纳里伸了个懒腰，“坐办公室和与人周旋，比我见过的每一个课题都要棘手。”

    “但我还不能停下。”赛诺将目光投向渺远的万里层云，“风纪官的任期要比贤者长得多。防沙壁的拆除是重要的一步，不过远远不是终点。沙漠子民的大量涌入，势必会引发新的争端，未来还有许多挑战亟待面对。在看到人间清朗的那一天之前，我想再多走一段路。”

    “嗯，我明白。”提纳里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捏了捏身边人的手指，“我的研究之期也未到尽头。我在化城郭培育了一些新品种的帕蒂沙兰，有空的时候，你可以来看看。”

    赛诺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会定期去清杂草的。”

    双关语的运用似乎越发熟练了。耳廓狐一面暗自思忖，一面任由蓬松的尾巴扫过大风纪官的手臂：“是不是该收敛一点？缄默之殿的八卦小报都传到大贤者办公室来了，‘大风纪官为了追求自己的Beta情人放弃了Alpha身份’——”

    2

    “性别、种族、出身都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命运，人们早晚要认识到这一点。总要有人为此先作出表率。”赛诺变本加厉地抠了抠提纳里的手心，“况且既定事实没有遮掩的必要。枫丹有句俗语是这么说的，‘每个政治家都少不了一段花边新闻’。你恰巧是让我完整的那一部分。”

    提纳里半是嗔怪半是愉悦地瞥了对方一眼，恰巧对上赛诺饱含笑意的眼睛。恍然间，眼前的景象与多年前的某一幕重叠在一起：营地的宿舍里，在半真半假的博弈与试探之后，尚未褪去青涩的Alpha莞尔一笑，向他伸出手，便似十里春风吹彻北境，顷刻间冰消雪融，春暖花开。而他义无反顾地伸出手，与对方掌心交叠，自此再也不曾松开。

    原来他们已经并肩走过了这么长的路。他们好像都改变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盛大的宴席一直持续至夜深，酒足饭饱的人们带着朦胧的醉意沉浸在欢愉中。无人会在意顺着花园小径悄悄溜走的两位大人物，也无人会在意摇曳的帷幔、散落的酒盏与床底凌乱的衣衫。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巡林官，仍旧会在意乱情迷时蜷起脚趾，一边说着颠三倒四的情话，一边带着哭腔抱紧恋人的脖颈。明灭的烛火营造出绮丽的梦境，他们仿佛又回到了故事最初的那片丛林。天边的星子害羞地藏进云朵背后，偌大天地为他们两人恒久地静默下去。双手握住腰身，膝盖嵌进双腿。他循着清溪的流向，耐心地探索恋人柔软紧致的瑰色内里。灭顶的快感倾泻而下，将幽深雨林与粗砺沙漠的气息一同铺陈开来。带着羞怯与坚定，他的月莲在他怀里绽放。

    一如初见。

    富裕或贫穷，尊贵或卑劣，强大或弱小，生或死，你或我。山风会将森林摧毁为深埋地底的枯枝，海浪会将顽石拍打成随波逐流的沙砾——时间会平等地审判世间万物。具象或虚无的一切终将沦为破败羊皮卷上的几个字眼，然后随着它所依附的记忆载体一同风化凋敝。既然万事万物都注定要归于同一片海洋，那么世间就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值得存在的。

    但至少，对我而言，你是值得存在的。

    －end.

    ＊引自雪莱《赞智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