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娘 (第1/2页)

    娘娘。自小颜宁记忆里的娘娘就是疏离的。

    颜老爷掌家後日子就不那麽好了，娘娘用麻葛夏布做衣料，她穿着也还是好看，仍是柳条一样的身段，一点看不出曾孕育过生命。

    唉，明明已为人母，却还是少nV的年纪，少nV的容貌。那纤细的柳枝怎麽会为人母呢？她清澈的眼睛看他明明像是看弟弟一样。

    她会无措，不明白他为什麽难过；也会没耐心，不理会他转身回房，砰地一声把他的哭闹声挡在门外。娘娘不知道怎麽教导孩子，没有人教过她，她所能想到的就是让他多读书，捡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教。说来也是讽刺，那些风花雪月的事物，最後倒是真在他身上派上了用场，他的‘恩客’都喜欢他的知情识趣。

    这个可怜的nV人，大家都这麽说，她的一生就好像是场闹剧。小小年纪被父母发卖了，本来被领进来要给人挑了做婢nV，却不巧撞上因什麽事意见不合在吵架的太爷和老爷。太公冷笑着把她放了良，留纳为颜老爷的妾室，却让大家对着她叫‘颜少夫人’，压着不去说儿子的婚事，教他自己在生一日，便别想成家。

    因为根据律法「妻者，传家事承祭祀，既具六礼，取则二仪」放良奴婢也不够格做正妻，娘娘只配在内空占‘夫人’二字，专为恶心颜老爷而存在。

    从头到尾，娘娘没有任何为自己说话做决定的权利，被人讥笑奚落，不明不白地做了妾室，做了娘娘。许是因为娘娘，後来颜宁看到牙婆带来那个颇有灵气的nV童时才会将她留下，meimei一样带在身边。纵然主宅知道後，便打发了仅有的几个下人，偏院只剩下小主仆二人，颜宁也不甚在意。颜宁希望阿棠可以快乐地长大，他会用他微薄的力量保护好她。

    大家又说，颜老爷年轻时是个不被太爷待见的，行事莽撞且不给人留余地，他本来会分家出去做个普通小户，若果不是兄长们都接连早逝，这偌大颜府也轮不到他掌家。听说颜老太爷还想过让兄弟做主，可最後还是颜正德做了家长，连带着一个买来的，不知来路的小妮子也被抬举成了‘颜夫人’。真正的颜夫人进门得是过了颜太爷孝期之後了。这段渊源大家都心知肚明，偏院这位就是个让人尴尬的存在，颜老爷从不来院里。

    只有颜宁看到其他人未看到的娘娘。娘娘是认识字的，而且似乎很Ai读书，尤其喜Ai看诗集和一些杂书。他跟着她看香谱，茶论，虽然那阵不知沉香何味，不知产某茶叶的山涧何处，看那些描述和典故却看得很开心。小颜宁彷佛看得见凤凰衔来灵草化为香茶，鹤发童颜的仙人得道飞升，在洞府遗下清心静神的香方，彷佛自己也可以飞出这拘禁着他和娘娘的小小院落。

    娘娘还会酿桑椹酒，有时拈着一粒酒浸过的桑椹给他食，他会头晕目眩一下午，而娘娘哼着歌，乐得清闲。他曾经问过娘娘，为什麽穿得如此素？她会冷哼一声，说是给他父亲披麻带孝。隆冬时主宅里炭火兴旺，烘烤得房内温暖如春；他们的偏院却炭火不够，冰冰冷冷。到那时，不习惯他撒娇黏着她的娘娘也会和他依偎着取暖，颜宁便欢喜，捱冻也幸福。他们在方寸之地过出自己的生活，颜宁在娘娘编织出的缤纷世界中找到快乐。

    颜宁有时觉得，娘娘最适合做个闺中小姐，嫁个疼Ai她的郎君，过富贵闲人的幸福生活；可惜却命运多舛，最後被禁锢在深宅冷清院落里。

    这样的娘娘，怎麽会想不开自缢呢？当然是她的存在对谁不方便了。记得那日绣着金彩的花轿由正门抬进颜家，到处张挂喜庆的大红sE。他们不被允许去看，颜宁却偷偷跑去院里远远望着，那时他便不应该感到新奇，他应该恐惧惊怕。

    回忆飘散开。

    颜宁躺在桑树下，拾起一片落叶横在他和天空之间，一时神情恍惚，不知道自己在看那卷边的叶子，还是看包围着落叶的蓝天。

    桑叶很美，叶片上的纹路像孩童的肌理，连那一个个齿都生的柔美天真。桑树古朴典雅，还那麽无私，叶可入药也可饲蚕，果味美又可酿酒，它是从《诗经》中来的神nV的馈赠，让人如何不Ai？

    他听见有脚步声渐近，循声望去。

    来人正是堂兄。只见他一身皂缘襴衫皂儒巾的书生打扮，手上还提着个麻绳捆好的纸包，端步走进院内。颜宁双眼一弯，朝他道「多谢堂兄给我带红豆饼」。作势起身，斜斜地坐在石凳上。

    颜忆霖打量着他矜贵公子相的堂弟。颜宁松散半敞的轻薄衣衫洒在石凳上，日光透过树冠洒在他身上，落了一身光幻化成的花瓣；树影如斑斑吻痕。风流倜傥，好似花神下凡。

    「何须客气」，颜忆霖上前两部，把纸包递给颜宁，「怎麽在这坐着？快要入秋，日头降下来就凉得快，你还是加件衣服，不要过了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