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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江part3

    也许是因为灯管上落满了灰，房间里的光线显得有些灰蒙蒙的。这光就像倾倒下来的灰白色颜料，把墙壁和地面乃至靠墙摆放的两排铁架子床全都刷上了一层黯淡冰冷的颜色。

    几个男人正借着并不明亮的光线打牌，他们扎堆在其中一张床上，每个人面前都倒扣着几张纸牌，随着不断有人掀开牌面，人堆不时传出或沮丧或欣喜的声音。尽管他们已经放低了音量，可充斥着各种情绪的声音混着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还是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突兀。

    邻床戴眼镜的小男生被这声音扰得有点心神不宁，他皱着眉头看了隔壁那几个男人好一会，最后一脸烦躁地将捧在手中的书扣在了自己脸上。

    对床的老头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捧着个手机佝偻着身子斜倚在架子床的铁栏杆上，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两只拇指不时笨拙地在上面敲敲点点，一脸愁容。好一会，那老头放下手机，他犹犹豫豫地将身子往隔壁的床铺探了探，想要跟躺在那的青年说话，却见那青年盯着顶棚正看得出神。

    “你看啥呢？”老头顺着那青年的视线看去，可除了角落里的那张蛛网，他什么也没看到。

    青年抿着唇没有回答。

    “是不是反应特别大？要不俺帮你叫人来看看？”他看着青年略微失焦的眼睛和发际细密的汗珠迟疑着又问。

    下一刻，就见那青年一个翻身坐起来，几步冲向了不远处的厕间，紧接着里面便隐约传出了一阵急剧的呕吐声。

    一个有些流气的男人朝厕间的方向瞄了一眼，将手中的纸牌扣在床铺上，朝其他人眨了眨眼。

    “‘中奖’了。”

    ......

    大概是身上的筋骨也一并被吐了出去，连江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软体动物，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他顶着眩晕感扒住洗手台的池子简单的漱了下口之后便背靠着厕间的门板滑了下去。

    反胃感还在持续，他不确定下次还能不能拖着这样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

    厕间的门板很硬，地砖很凉，空气也有些污浊，透过门板还隐隐能听到男人们的嬉笑怒骂。

    连江昏昏沉沉地瘫坐在那，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逼仄狭小的小平房。

    “一会有几个叔叔要过来，你去找个地方玩会。”女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塞进他手里。

    “可是...mama现在外面在下雨呢。”他哀求道。

    “街心公园那不是有小凉亭吗？”女人一脸不满。

    “前几天就拆了，听工人伯伯们说要进行什么旧城区改造，不止那边，好像咱们家这也快要拆了。”接着他又追问道：“mama，如果咱们的房子拆了，咱们住哪呢？会有新房子住吗？会搬走吗？”

    “不想住在这？”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连江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这里，不是因为这里太过破落，也不是因为这里是治安混乱的棚户区。他只是讨厌这里的人，只是不想再被人无缘无故地欺负，只是不想再听那些人用污言秽语欺辱他的母亲。

    “不想住也忍着吧，谁让你那死鬼老爹不要你呢？”女人冷笑一声，转身走到窗前看了看，“没有那个少爷命就别一身少爷病，一天到晚挑三拣四的。我能给你养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要不是因为你......”

    要不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为了你.....

    这样的话小连江早已听了无数遍，每次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醉了的时候，她总会这么说。

    虽然很多话小连江都听不太懂，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每次他对上那双满是憎恶与不甘的眼睛，听到那些饱含后悔和愤恨的话语，他还是会感到羞愧和惶恐，就像是自己真的对母亲犯下了天大的罪过。

    “mama，对不起，别生气了好不好。”每当这时他就会去拉母亲的手又或是母亲的衣角，诚惶诚恐哀求认错，试图平息她的怨气。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自己错在哪里了呢？

    小连江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被生了下来，他什么都没有做。

    可mama说是他的错那就是他的错，mama不会有错，mama永远都是对的。

    她让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的他降生，那么他一出生便应该对她唯命是从感恩戴德。

    “全都怪我。”他泪眼汪汪地说。

    女人还想说话，就听见一阵铃声从床边响起，她将手从连江的小手中抽了出来，急吼吼几步到了床边，接起电话，“喂，邵哥....嗯嗯....几个人？...锡条好像不太够，要不您带点过来吧....诶，好的，没问题。”

    挂了电话，女人又扒着窗子看了好半晌，眼看雨势越来越大，半点也没有要消减的趋势，便又关上了窗子，转身一脸烦闷地对小连江说道：“今天就在家呆着吧。”说完，拉起小连江的胳膊往杂物间走。

    厕所旁边有个不到一米宽的小间，窄窄的，不开灯时就像是个幽深的隧道。一直以来女人都在这里存放杂物，现在连江也要被她放进去了。

    “在里面不要出声，不然下次就不让你在家呆着了。”

    “我不敲门叫你，你不许出来，知道了吗？”

    “要是不听话，就不要你了。”

    小连江靠着硬梆梆的门板将身体蜷成了一团，他借着幽暗的小壁灯看向不远处地上的那盆水，觉得自己像极了街口烧饼铺门前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