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下） (第6/6页)



    王yAn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小人，一来是给自家戏班子求个稳妥的护身符，二来是给她那不成器的侄子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见程司令对岳虹有意，心里头一番合计，索X做了那顺水推舟的好人。

    和这帮亡命丘八压根儿讲不通道理，岳虹几乎是被两个亲卫兵y生生给架过去的。人为刀俎我为鱼r0U，真到了地方，她倒也泰然，不慌不忙地画眉g眼，敷粉贴片，林林总总一项都少不得，水粉与丹青交融，原本清水芙蓉的脸儿一下子浓墨重彩了起来，她捧起那副璀璨夺目的头面，仰首戴稳，铜镜中YAn光四S。

    程青虽说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却也难得的Ai戏如痴，只见猩红帷幕拉起，大鼓小鼓繁密如雹点落地，月下人头戴赤金如意冠，肩挂滚珠鱼鳞甲，身披蓝h锦J篷，手提合璧鸳鸯剑，皓腕翻作霜雪sE，她开口唱道：“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又听那乌骓马呼啸嘶鸣，楚霸王身穿黑蟒散龙大靠，下缀金h网子穗，背cHa四面滚金黑旗，威风凛凛地开腔：“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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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一看，倒真像一出英雄配美人的佳话。

    岳虹唱到一半已察出不对，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其中关窍。临行前，王yAn端来一盏热茶劝她先润润嗓，免得到了地方被人暗算而不自知。她从小最信任师父，毫不设防就饮下。茶呢，自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只是里头被下了软筋散，足以放倒一个壮汉的剂量。

    来不及咂尝心头杂陈的五味，药效很快发作，岳虹一霎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筋骨发软，好似被人沿着脊骨cH0Ug了力气。待唱到那一句“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时，她猛然从腰间鞘中cH0U出宝剑，寒光闪闪地横在颈间，厉声喝道：“别过来！”

    虞兮虞兮奈若何。

    眼前的不过是个g了寿字无双脸的假霸王，她却铁了心要当一回真虞姬，众目睽睽之下拔剑自刎，不为别的，就为了成全这一身不合时宜的傲骨。

    好好的庆功宴闹得没法收场，原本觥筹交错的诸人停下了热络的交谈，见程司令脸上愠怒恼忿，堪b恶煞凶神，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个个噤若寒蝉。

    剑锋不长眼，森森然划开瓷白皮r0U，顿时有殷红血珠蜿蜒下来，岳虹仰着颈睥睨众人，但凡程青再上前一步，她就要把这出《霸王别姬》唱成真的。

    程青虽然好sE，却也迷信得很，见状立马止了步——活的虞姬美则美矣，可要是血溅当场，他岂不就成了乌江水畔的西楚霸王？本来对这nVB1a0子也就是一时兴起，玩玩儿而已，见岳虹如此不识抬举不知好歹，nV人怒极反笑，抚掌三声道：“好，好，好，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岳虹，这番气节实在令人叹服。我这人呢，一向怜香惜玉，更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能在我手底下挨过五十鞭子，我便说到做到放了你，如何？”

    以皮r0U之苦换取自由身，倒是一笔好买卖，只是代价远b想象中惨烈得多。岳虹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任由程司令的手下将她五花大绑在长凳上，明h戏服g出袅娜身段，云鬓散乱，珠钗逶迤，分明狼狈至极，却美得触目惊心，只是这芙蓉面，桃花腮，越瞧就越让人来气。程青一介草莽武夫，使得一手好鞭，那条黑漆漆的鞭子由藤条制成，浸足冷水，在空中粼粼跃动如一尾灵蛇，每一鞭挥下去都带着十成十的力道，没几下岳虹整个后背就皮开r0U绽，形同经历一场周而复始的噩梦，疼痛之后仍是新的疼痛，历久弥新的罪与罚。岳虹眉头紧拧，咬紧牙关，始终不肯求饶一句。噼啪十鞭下去，她疼得近乎昏Si过去，却被兜头泼上一盆冷水，y生生给浇醒——程司令要她清醒着受刑。等到五十鞭一下不少挨完，岳虹已是血r0U模糊，动弹不得，若非口鼻尚有一丝微弱气息，还当是一具鲜血浇灌出的YAn尸。

    “娘……”眼皮沉重如灌满铅水，连抬一下的气力也没有，十指颓然抓挠向泥地，泪水扑簌滚落，嘴唇嗫嚅，她气若游丝地呓着，好疼，好疼，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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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风光无限的梨园岳虹，如今被一卷草席裹着扔到了正对着金霞楼的大街上，yu洁何曾洁，枝头名花经不住风雨侵袭，终究还是落得个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命运，任谁都能奚落嘲讽，如何不令人唏嘘。

    那也是岳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像捏Si一只蝼蚁那样，将她肆意凌辱践踏，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这活生生、血淋淋的吃人的世道。

    好在老天爷垂怜眷顾，天寒地冻中躺了一夜，y是命大没Si成。脏W的斑斑血迹涸在褴褛的戏衣上，皮r0U与衣料胶黏在一起多时，拿剪刀费力铰了半天才铰开。一个小哑巴好心救了她，将她放置在木板筏子上，用麻绳拖拽着回到了破草屋，又用她口袋里的银钱去药店买了药草，煎药，喂药，上药，昼夜不合眼地照顾了大半个月，岳虹这才勉强能下地走动，只是唱戏的根骨是彻底废了，金霞楼终日门扉紧闭，王yAn对她避而不见，被她忤逆的程司令更是放出话来，哪个戏楼要是不长眼敢让她登台，擎等着吃官司罢！

    惹了不该惹的人，对方大有要赶尽杀绝的架势。岳虹苦笑，这北平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又在床上休养了半个多月，她这才收拾着包袱，带着小乞丐一起离开。好在普天之下，总有容身之处，上海成了她新的落脚点，和虞姬一心求Si不同的是，她大难不Si，只想好好活着。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肯做，在学堂当过教书先生，在码头当过搬运工人，在纺织厂当过nV工人……后来在赌场觅得一闲散差事，每天穿着旗袍高跟鞋，浓妆YAn抹扮作美nV，花言巧语哄人往赌场里扔钱，一天下来倒也能拿不少提成。正是在这鱼龙混杂的销金窟里，她结识了前来寻消遣的北平富贾刘严。

    ……

    往事不堪回首。

    岳虹并非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X子，大多数时候她优柔，良善，喜欢以德报怨——人生苦短，怀着恨而活太累了，她懒得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只是不屑于恨不代表真的不恨，释怀过去不代表真的原谅。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再次遇见自己曾奉为救命恩人，最后却恩断义绝的师父时，她实在做不到既往不咎，更不打算冰释前嫌，毕竟半生疮痍全拜对方所赐。到底师徒一场，没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只是与对方老Si不相往来，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岳虹不yu再同他虚与委蛇下去，正要寻个由头就此别过，对方却捻着须髯先她一步开口：“你可知，当年你在金霞楼门口捡到，带回来养的那个孩子，就是你找了那么多年的侄nV——刘钰。”

    岳虹脚步遽然顿住，不可置信地回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