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与我沉沦 (第1/1页)

    长兄未答我，他站起身，抬眸看向苏文棠。

    旷白天地间，他二人遥遥对立。

    苏文棠开口道，“你曾与我说，这一生亲眷无数，唯有至亲一人不可忘怀。”

    “不错。”长兄面带冷色，无谓一笑，说，“通州同窗，我是与文棠说过此话。”

    “那你方才，又是在做什么？”

    苏文棠嗓音喑哑，似有颤栗，呐呐问出这句，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长兄叹息一声，说，“我不过放纵已欲，美色近在眼前，我是弃人伦不顾，藏有祸心，可是文棠，我所做之事，你不也早就做过。”

    说到这里，长兄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抱在怀中，扣住我的下巴，让我对向苏文棠。

    他说，“数年变化，你既早就不唤我洵安，往日之言又有几分可信，倒是你给的伤药，用起来甚好，可惜我太莽撞，还是让阿五病了许久。”

    苏文棠满目堂皇，想是未料到我的病与他有关，宫宴那日他将我亲手交于长兄。

    似是想到此处，他唇畔瓮动，眸间垂红，自责看向我。

    长兄便劝道，“他既人人可欺，文棠又何必介怀，你我性情相投，常以知交同处，同时喜欢这张脸，倒也是情有可原。”

    苏文棠浑身一震，将唇咬得泛白。

    “广郊野岭，穆氏先祖在上，你岂能如此轻他。”

    长兄笑问，“何为轻贱？你常说君子立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可笑我从来不以君子自居，儒道旧法与我无关，苏文棠，我说过我不尊世道，我不过与他山间寻欢，我既是他兄长，虽不比文棠亲近，未尝不能与他成欢。”

    苏文棠面上已有怒色，他沉声道，“你未看到他以死明志？他非木石，心中不愿。”

    “不愿又如何？”长兄微哂，指腹擦过我的唇，又将手指伸进我口中，轻佻狎旎着我的舌。

    他看向苏文棠，将我戏至干呕，松开手指，任我跌倒在地。

    他说，“愿与不愿，你又能如何护他。”

    苏文棠走过来，跪在我身前，将我扶起，他并未看向长兄，说，“我在一日，便不会任人轻他。”

    长兄冷笑，见苏文棠抱起我，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他白衣拂袖，脚步不停。

    “通州一别，再见已是道不相同，文棠怜惜弱子无辜，却也未想过，生在穆家，他带着穆氏之名，本就不会无辜。”

    “程昱年间顷粮案，掌刑之人可是穆清滟，你既怜惜他无辜，不若想想，棠公满门抄斩，又有谁来怜惜棠家公子。”

    我看出苏文棠眼中惊疑，却也忍不住喉中干涩，低咳两声。

    他回过神，慌忙将我抱起，我觉出他怀中清冷，连往日所穿的暖裘都未裹。

    我动了动唇，窝进他怀中。

    我说先生，桃花未开，山间好冷啊。

    他垂目吻在我发间，轻柔拍着我的背，说，“汝安不怕，先生带你回房。”

    他抱着我脚步深浅往外走，不曾回头，腰背挺得很直。

    我知他与长兄已无退路，心中除了快意，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伯牙断琴，不知子期非子期。

    我那时并不知道，苏文棠伤怀是为我，还是为那不同道之人……

    府上祭祖，苏文棠常作祭事，他虽不是我穆家人，却也每年都跟来此处。

    爹爹将如兰院和宗堂交于他打理，他自是清楚何处有空房。

    他带我推门进去，将我放在靠近炭盆处的卧榻上，见我神色不稳，便问我可是难受。

    我摇了摇头，撑手坐起来，先前快意早就不见，我听长兄说起程昱年间，心中已有警觉。

    苏文棠清骨少见，面容气度亦不像寻常小厮，若真是出身布衣，爹爹又怎会将如兰院交给他打理，视他如心腹，还将他收作学生。

    我看向面前的人，他用沾了水的巾帕为我擦去血污，神色担忧，不似作假。

    万里挑一的好样貌，傲骨不肯折。

    我捧住他的脸，注视他子夜星辰般的双眼，我说，先生，程昱年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眸间巨震，安稳假象俱是打碎。

    当年饿骨遍野，我亦从艄公口中略有耳闻，朝中重臣将赈灾粮全数替换，霉米运至旱灾地，一夜间死了无数人。

    程昱年间，四哥说爹爹收留苏文棠，那他幼时便住在丞相府上。

    想起我在枯院外初见他，他那时眉目如画，却也尽是哀愁。

    我说，先生，你家人全不在了，是爹爹救下你的，对么？

    他眉间尚有痛色，似如尖刀刮骨，巾帕从他手中滑落，他压向我，混乱道，“不要说了，汝安，求你不要说。”

    我初次见他这般形神俱乱，任他吻着我，褪去我的衣衫。

    他将我抵在卧榻上，胡乱抱紧在怀中，救命稻草一般，我摸到他脸上湿意。

    我想真是少见，今日未有雨，苏文棠竟也哭了。

    可惜我自顾不暇，亦是不想救他。

    我抬眸看向苏文棠，我说先生，程昱年间死了好多人，你能活下来，真是幸事，先生父母泉下有知，想是也会感激爹爹。

    他面色突变，再也忍不住，泪水流下，打湿我的衣衫。

    剜rou刮骨，想来不过如此。

    我轻柔为他擦去眼泪，一如他从前对我那般。

    心中未有感觉，我依言说下去，说唯有一事颇为可惜，府上艄公曾与我讲，原先帝京都中，有个两袖清风，出了名的好官。

    一身清名，却不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人在程昱年间调换赈灾粮，害死好多百姓。

    听到这里，苏文棠鬓发皆乱，如凄惶困兽，喉咙呜咽避开我，像是疼极了。

    我不肯罢休，说，先生，你可认得他？

    长兄说得不错，不当君子，甚是快活，苏文棠活得真累，我要将他与我一般，同陷入这泥沦厌地。

    他未答我，像是在逃避我的话，匆忙顶进来，抱住我的腰。

    梅花香自苦寒，泪散作泣音，他仿佛要将我挤进骨头一般。

    我放松身子让他进来，摸着他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抬起腰，任他在我怀中取暖。

    程昱年间，棠公全府被诛，是爹爹上书请奏，在午门监斩，圣上亲临，顷粮案罪证确凿，从未有人为棠公喊冤。

    却不想当日棠氏满府，亦是有人逃出生天。

    苏文棠……苏文棠……

    此名将棠氏存于明处，我竟是如今才看出来。

    顾钰想要谋反，势必要过帝京这关，爹爹掌天下文臣，口诛笔伐，若是处理不当，定会激起民愤。

    北疆骁勇善战，不缺武将，长兄拉拢苏文棠，是想让他对付爹爹。

    我不愿束手就擒，我是穆家子，虽为孽种，却也不甘受人屠戮。

    我喘息抬起苏文棠的脸，他眸中溃散，已是脆弱不堪。

    我瞧不出他眼有恨意，他在府上唤爹爹老师，举止恭敬，不像面对杀父仇人。

    我想，我可以利用他。

    众生皆在棋盘，我未有大志向，亦不是那掌棋之人。

    可我最不缺的，就是这番好相貌。

    我与长兄说过多遍，我会好生拿着自己的命，与其将这副残躯送与顾钰偷生，不若将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我与苏文棠交颈缠卧，我说，先生，我欲折梅，你可愿给我。

    却不想他紧贴着我，将我唇舌吻遍，泪下殇色尚未恢复，曵艳生着可怜，情至深处，他用尽力气抱紧我。

    我股中一热，便听苏文棠哑声道。

    “我本就是你的人，程昱年间……便是了。”